一颗蛤

11.
猎人是突然醒的，他条件反射地去摸肩膀旁边的枪，闭着眼睛一抬手就把保险给开了。
“怎么了？”
等到下一次颠簸的时候，Finch也醒了，车厢里还太黑只能看到眼镜架的反光。不到半夜油就用完了，他们都裹上了保温毯。安全起见，Reese坐在后座前面的空隙里，以便随时可以冲着侧面来上一枪，或者直接翻出车外。
“我们的小朋友起床了。”Reese轻轻说。
玻璃上都是雾气，天还没亮。声音从侧面传来，他爬到那扇被他补过的窗前，手指沾了点唾沫，把胶布掀起来一个角。冷风很快就涌了进来，冲淡了闷了一晚上后难闻的气味。猎人用枪管支起胶带，从缝隙里往外看。

那头年轻的驼鹿已经爬了起来，正别过头用短短的角戳自己的背和肚子，就跟猫舔毛差不多。Reese带点惊恐地看着它脚下那几块铁皮和塑料碎片，很明显在它蹭痒痒的时候，Finch的车子遭受了二次伤害。车灯还亮着，照在驼鹿的屁股上，因为失去了灯罩而有些刺眼。驼鹿整理完后，跺了跺地面。
后面的Finch想凑过来看，Reese举起一只手，让他先呆在原地别动。
“它要走了吗？”Finch问，焦急地看着前挡风玻璃外那一团阴影。
“看起来是，它在等待。”
“什么？”
“它看起来似乎在等谁，”Reese半回过头来，不拿枪的手指着车的前方，在发白的地面的映衬下特别黑的那一块区域，“它在整理自己的外表，还往空中嗅气味，或许是只母驼鹿。”
远处那块漆黑的森林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，冒出一个巨大的黑影。有点太大了，Reese估摸着要比眼前这只大上一倍。
“不是母鹿，应该是它们的首领，你看它的角。”
除非是什么光影幻觉，那只鹿的角看起来有一整块黑板那么大。
“还会有更多其他鹿吗？”Finch担心地问。
“不知道……”
Reese透过缝隙又往四周看了看，都是平地，连块像样的石头都没有，根本没法出去。如果后面还有鹿群的话，他和Finch，还有这辆保尽沧桑的车子瞬间就会被踩个稀烂。
他还来不及有别的念头，那团黑影已经过来了。它不是像年轻驼鹿一样冲过来的，只是慢慢地有节奏地，像电影里的巨兽一样，一点一点靠近。它那么大，让人觉得车子在随着步伐而抖动。
终于，黑影巨大的犄角在车子前面完全撑开了，车上的人类只有呆坐的份。它打了个响鼻，年轻的驼鹿立刻就跑了过去，车子被它撵得大幅度晃了一晃。驼鹿首领凑近了车子，它的犄角太大了太靠前了，轻而易举就压碎了侧视镜，车前盖在压力之下像被捏扁的易拉罐一样凹了下去。Finch大概踢了猎人一脚，Reese打开车门，半冻住的垫圈发出奇怪的咯吱声，在他肩膀的撞击下，终于打开了。

两个人跑出车外，就像两只逃出玻璃罐的蟑螂。离天亮还有一两个小时，地平线正发出柔和的白光。
那，可真是一头巨大的驼鹿，他们张着嘴抬头看它，非常大，非常美，背着光镶了一层钻石边。如果倒退几百年，它的黑眼睛一定会被画在墙上，宝石会被打磨成和它一样的形状，垂在贵妇的额头中间。
Reese握了握手里的枪。
“Reese先生。”
“Harold。”
“扔掉枪。”
Reese想了一秒把它扔掉了，咯地一声落在硬邦邦的地上。
驼鹿首领缩回了脖子，它的角在挡风玻璃上一擦而过，压出一个巨大的坑。Finch来不及心碎，那驼鹿朝他们走过来了，两步就到了跟前，巨大的鼻子冒着白烟。他之前上课时还同孩子们讲，驼鹿能在鼻子里加热冷空气。
人类与驼鹿默不作声地对视了几秒，年轻的驼鹿耐不住性子打了个响鼻，首领朝它那边晃晃头，抬起腿往旁边让了一步。他们看到了它的背，上面有一个包袱。

人类全部一脸呆样地看着驼鹿的背，直到包覆靠近它脖子的那一段，一团毛茸茸的黑色东西，在风里晃了晃。
“天呐……”
Finch不顾一切地跑过去，他跑到前面时驼鹿首领低头看了看他，喷出一团白烟来。他手有点发抖，转头看了看同样一脸惊讶的猎人，伸过去摸了摸那团黑色，然后一把把那张说不出是什么做的包袱皮给掀了开来，把里面露出来的东西抱进了怀里。
“Shaw！亲爱的，你能听见我说话吗？”
黑色的一团是人的头发，它动了动，两只白白的小手把头发往旁边拨，露出一张小女孩瞌睡的脸。Reese见过，就在那张寻人启事上。
“Harry？真的是你！”
“是我是我。我的老天，你还好吗，我们终于找到你了，哦我的天呐感谢上帝。”
“我找了好久的路……”叫做Shaw的小女孩搂住Finch的脖子，“真的找了好久，我们走了好多路，还在它们那里住了一晚。”
“你一直和驼鹿在一起？”Reese也走过来了，年轻的那只驼鹿不知道为什么往前凑了凑头，他就在它鼻子上摸了一把，也没有躲避和反抗。
“Harry他是谁？”
“帮我找你的人。John，John Reese。”
“我们一直在一起，它把我从山上带下来的，但是越走越远越走越远，找不到回去的路。”
“看来是个长故事。亲爱的，你饿吗？”
“饿。”
Finch笑起来，他托住Shaw的腿把她从鹿背上抱下来。驼鹿首领抖了抖耳朵，前腿一曲就卧了下来，像是要准备长谈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