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颗蛤

我抱繁花待子期

 
   

<祥林>该死的旅行?(8)

8.

天棚、鱼缸、石榴树。

先生、肥狗、胖丫头。


还未到夏天,已经做起夏天的梦。

郭家大少爷最近两年在存钱,想买间宅子,冬有雪夏赏花。虽然距离下定决心还有很长一段距离,倒是不妨碍一有空就拉人去看房。给四合院作中介的,属于中介里的人精,为人处世那叫一个妥帖,废话精简到只剩下客气,留下钥匙不说还给带上了院门。


阎鹤祥收起折扇轻轻一搭郭麒麟的头,“胖丫头”立刻抬起脸装出一脸好学:“怎么叫先生呢?”

答:“家里的顶梁柱叫先生,老师叫先生,说书的叫先生。”

“老公也是。”扮猪吃老虎的露出本来面目。

于是年长的那位红了耳朵,瞬间没有了好为人“先生”的架势。

呈了口舌之快的那位,就开心了,伸长脖子过去啄一口,站起来张开手臂绕着不大的院子跑了一圈,念叨着等天热了要一缸小金鱼儿。转头又跑回来,也不提前给打个招呼,“嘿呦”一下就跳起来,吓得老阎连忙托着屁股给接住了,拍着背说给买给买。


壮壮笔记本里有云:

鸡飞狗跳的小兔崽子

过分活泼可爱

恋肤癖十级患者

微型抱抱怪

幸亏长不高

否则天理难容

善哉善哉

阿弥陀佛



郭麒麟小时候跟着郭老师吃苦,称得上是颠沛流离。稍微长大点心思重,别人的青春期是霍霍周围人,父亲和阿姨都忙事业,他只好霍霍自己,往事谈不上不堪回首,但不提也罢。后来是退学、经商,年纪小面相更小,谁都能来教训上两句,搞砸了就是阿斗,做好了是黑幕。有一次采访时终于没有耐住性子,吐槽说,“怎么哪儿哪儿都有黑幕,我们家也太争强好胜了些吧。”

他和同龄人之间,没法往心里聊,心理年龄大得何止一两岁。当然了陶阳除外,但那是家人,何况陶阳心理年龄也小不到哪里去。和年长的,也交不了心,不是人家防着他就是他防着别人。郭老师年轻时吃亏太多,处理人际关系时有点谨小慎微,郭麒麟这块学得十分十,该打。


阎鹤祥年长他一轮还有的多,在自身的努力下,当然也是幸运至极,没有沾惹过多中年人的油腻和疲惫。常年在旅途中,见多识广不说,吃亏吃苦的地方也多了去了,出师不利有之,晚节不保亦有之。单是因为车子或者身体出状况取消行程就不下十次,桩桩件件说起来都心痛又好笑。不能说大彻大悟吧,至少做人是比较看得开的。不过说起来哪有生下就参禅悟道,不过是栽的跟头多了,唯有熟尔。

郭麒麟的纠结和苦累,阎鹤祥虽无法完全感同身受,却能体会于心。他走的路他都走过,没有走在太前面,也没有在原地停留,正好可以让郭麒麟亦步亦趋。就像马拉松里的“兔子”,既可以带着跑,也不介意他跑到前面去。(兔子:pacer,速配员,领跑)


郭麒麟长那么大,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捧在手心里疼,“第一次”这个词,贵就贵在人生只有一次。阎鹤祥于他,是亦师亦友、亦友亦侣。郭家大少爷对此,自然是投之于木桃、报之于琼瑶。

人生至此,可算是有了期盼和不舍,当真是红尘可贵、俗世逍遥。



郭麒麟近两年事业稳定,横向谈不上拔尖儿,同龄纵向里一骑绝尘。他是有心把生意铺得更开一些,吃亏要趁早,年纪轻挨得住打击,这样往后就可以专捡有兴趣的好好琢磨。至于其他的嘛,郭老师那边只要不丢脸就行,陶阳的剧社那边儿也给留了缓冲的余地。其实都是自家买卖,一荣皆荣。

用阎鹤祥的话来说,麒麟这名儿起得有点大,那么既然这匹神兽屈尊来人间一趟,总要雁过留痕,才不枉费这番剥皮削骨的努力。

即便是这样忙碌,每年也能有两个多月的淡季,撇去家人团聚洒扫祭拜,实打实还有几星期的闲散日子。

北京城春意正浓,已有夏意,郭麒麟便想往北边走,要看雪看冰看狍子。阎鹤祥有骑行队的老哥哥在海参崴那边经营旅社,两人订完机票收拾冬装,北上!




大少爷上了飞机就开始倒时差,兜帽遮住大半个脸,到了一过夜就冒胡渣的年纪了,还跟个孩子似的嘟着嘴。阎鹤祥则最后一遍修改稿子。

简直比在机场拥吻还要刺激,前者大不了开通稿承认,虽然有点犯怵,还不至于不敢见郭老师。可现在……邮件上大剌剌的YJY三个字,还带加粗加浓效果,仿佛担心旁人看不见一样,阎鹤祥一边敲敲打打一边后脊梁骨阵阵涟漪。时不时屏息侧头,多希望郭麒麟能睁眼看到。现在离地三万多公尺,逃都没处逃,绝对是告解的好机会。但搞成这样也太窝囊了!阎老师自锤胸口八万六千次。


要男人认错,难。要男人向另一个男人认错,难上加难。到了阎鹤祥这里,不如找块石料刻个万字难,搞不好还是个艺术品。不是跪不跪键盘的问题,这个可不瞎开玩笑,他是真的怕覆水难收。

这两个人,从年龄到门第,全都不搭。常说门当户对,眼门前儿就是赤裸裸的反面例子。

一个青春年华,一个正当不惑。

一个抛头露面,一个隐姓埋名。

一个传业富贾,一个书香小康。

阎鹤祥很不安,但凡是个人都得不安。

老天垂怜,不不,应该是是天地不仁。

总之阎鹤祥睡下时郭麒麟都没醒。迷蒙里有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挪过来靠在胸口,他便伸手搂紧了,止不住地叹气。


骑行队的老哥云游四海去了,嘱咐副手招待。阎鹤祥见过几次,小自己没几岁,长得精神,办事牢靠。就是有一说一不好变通,性格强势,富贵不移威武不屈的,让人印象深刻。

副手亲自开车来接,阎鹤祥赶紧几步客套,转头催促郭麒麟上车,自己去后面放行李。郭麒麟正躲在镶了一大圈毛的兜帽下面拍风景照,听到有生人,还没看清脸呢嘴上先客气着打招呼。那边回答时犹豫了一秒,正好赶上郭麒麟把帽子摘下来。


“栾云平!”


海参崴自古兵家相争、身份成谜、极寒之地,游客不多中国人更少,鲜少听到街上有人大声讲中文。阎鹤祥关上后备箱,只见自家少爷一脚跨车里一脚踮着踩地上——实在太矮,敞着羽绒服,宛若智取威虎山。

“认识?”他没懂眼前的状况。

“我陶阳宝宝呢!”

郭麒麟一脸要去撕咬的狠劲,大有要是栾云平不好好回答,就要强取豪夺方向盘的架势,玳瑁要发威。

阎鹤祥知道陶阳,还没见过但是听郭麒麟说过不少,十分神往。隐约也知晓,似乎有个登徒浪子(郭麒麟语)缠着这位云圣天才少年。他上车拉过郭麒麟让他靠在座椅背上,给系上保险带。阎老师相当护短,盲目到可以不问理由的地步,当下不语,只是伙同着透过后视镜瞪司机。


郭老师的“家家狗”——可能到死也不晓得自己有这个外号——也不总待在北京。他有自己的生意,不过很少人知道所谓的生意竟然做到了海参崴那么偏远的地方。栾云平不是普通人,这个郭麒麟知道,他确实是有点轻敌了,这会儿木着脸坐在后座。

开车那位初始只是愣了一下,很快就镇定自若,方向盘打得稳,寥寥数语给交代个一清二楚。旅行社听着是兄弟的买卖,实际是他自己早些年的活儿,就是仗着这边做这生意的华人少,抢占先机而已。陶阳前阶段接了个娱乐通告,为了光复京戏嘛,前前后后颇费时间,落下好多事儿。这不就要入夏了,梨园行自我折磨(磨炼)的体系里最在乎冬三九夏三伏,他闭关做准备去了。

“怕分心把手机停了。是郭老师给找的破戏园子,等伏天过去打算翻新,那儿有固定电话,几个学生还有拉琴打锣的师傅都在。他闭关前应该给你发邮件了,还说要问收旧瓦的事儿,没看吗?”

栾云平从后视镜里瞄郭麒麟一眼,言下之意你自己不搞清楚就赖人,哪里有当少班主的样子,少丢人现眼的。

郭麒麟脸一沉,淡季后他就进入免扰模式,急事有助理,除了带感叹号的,其他邮件都是一扫而过。阎鹤祥却白了脸,往后一靠躲进阴影里,他现在想到Email那个图标都有点晕车。


“那阎老师呢?过来采风还是度假?海参崴没来过吧,应该?”

栾云平长了个笑脸,连说话都带笑音,端的是和蔼可亲,也就郭麒麟嫌弃他笑面虎。

“来玩儿两天。”阎鹤祥答。

车进市区就开不快,两侧看出去都是堆积的残雪,车轮碾过融雪的盐粒嘎吱直响。栾云平转过个弯,从后视镜里瞟了一眼,这次看的是阎鹤祥。他们见过几次,知道这人好说话,什么都能侃,那么言简意赅是少见。而且就和郭家大少爷两个人出来,也没听说要有人来汇合,更不像是有公事。郭麒麟疾言厉色,冷脸端坐,其实半靠在阎鹤祥一边肩上,身体语言十分放松信任。栾云平舔了下后槽牙。


车停在旅店门口,栾云平让他们先进去,侧墙有工事,得开到远一些的地方掉头进隔壁车道。

“有家博物馆最近重开,这几天预约了能照相。不攒点素材?”栾云平关车门前好像突然想到了说。

“什么素材?”郭麒麟不明就里。

“当心脚下。”阎鹤祥把他兜帽往上一扣,转身冲着车子点点头。

栾云平把门关上,锁簧嗝哒一下他手里一顿,似乎咂摸出点什么,再想细琢磨时阎鹤祥已移开了眼。笑面虎一挑眉,脚踩油门,方向盘打得如行云流水,可惜是没人看到,笑得那叫一个讨厌。


阎鹤祥推开旅店门,门上的铃铛叮一下响,一股暖意扑面而来,他却心底发凉,要出事。转头看了眼那个响声的铃铛,是只半人半兽的怪物,张着嘴,下颚穿孔挂下来一根铁链,连着个铃铛。铃又一响,搬行李的跟着栾云平进来。这一声又一声的,催命符一样,急急如令。


栾云平斜靠在前台,看着录入登记,从旁边的杂志架上拿了几份图册资料,像个会做生意的旅店老板那样,和门卡叠一起交给郭麒麟,市侩地套着近乎。

“你不是在办杂志嘛,有没有找他?阎老师业内名气可不小,贵点是应该的,去的地方多,随便写点不比网红强。”

“是嘛?”郭麒麟笑嘻嘻仰着脸,脖子却有点僵住了。

“那东西叫什么?”阎鹤祥仿佛没听见,只是抬手指那铃铛。


“那个?土著叫它喃瑟苏,”栾云平眼皮一垂,很快就扬起来,“活着时是个谎话连篇的碎嘴子,被变成这副鬼模样,专给人打铃。按我们中国人来说,就是下了拔舌地狱吧。”

栾云平说到最后一字一顿,明明是说给阎鹤祥,却是冲着郭麒麟笑,前面说了他长得好,端得是春风拂面。

郭麒麟从他手里接下门卡,一声“受累了”,转脸先上了楼。


*喃瑟苏:Nonsense。瞎编的,没这东西

*栾队切开有点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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