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颗蛤

8.
那黑衣的妖女不过是闹着玩儿变幻了一下，可冯七是书生，根本不禁吓。

李四这厢已经生了气，不理也不看，只管弯腰去捞软脚蟹一样的冯七，那只白色小兽紧紧跟在边上。高个儿瞧了瞧矮个儿，把她还没有变回去的头往下按了按，自然是没成功。她用袖子掩住嘴，扑哧笑了出来。
“你也别急，只是晕过去罢了，歇会儿就醒。”她冲着这边说，手却抚着黑衣女子的背，仿佛受了委屈的是她一样。
李四没听见一样，把冯七扶起来，手臂绕在自己脖子上。经过那两位女子身边时，他停了停，白色小兽竟还跟着，也跟着停下抬头看他们。
“方才问我的问题。”
“怎么样？”高个儿连忙抓住他的袖子，葱白指尖几乎掐进李四肉里。
“如若我放下呢？”
“我不诳你，那样也不一定能得善终，但至少，生灵不会因你而涂炭，也算是一桩修行。”
“那我的苦，我的怨呢？”
“世人比你苦的比你怨的多了去，你见雷劈到该劈的人身上没？”
李四咽了咽口水，把往下滑的冯七往上托了托，喃喃自语一样道，“那样惨归惨，倒也算是爽快。只可惜像他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……害我的本非伯仁，伯仁却因我而死……”
“那你又怎么晓得，没了你这个魔头翻天覆地，这书生就能过他的安稳人生？”
“他是怎么样的人生？”李四赶忙问。
“我晓得，但不能说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我拉你过来是为了渡劫，可不是为了折寿。”
高个儿不再理睬他，带着矮个子的走了，她们行到花径外头，转回身招招手。那白色小兽左右踌躇，却没跟上去，黑衣的那个气得跺脚，转过去任凭怎么劝也不肯转回来了。
“也难怪我这个妹妹不愿给你们好脸色看。”
李四还在朝这边看，那两个女人一步十丈，瞬间就滑入迷雾中了，隐约飘来一句话：“白罴是你命定的伙伴，带着它吧，该回来时它自会回来。”

这边李四把冯七连托带抱放到自己之前睡的那张床上，守在一边胡思乱想先不说。
那两个女子，到底是什么身份？

李四说她们是鲤鱼精，也对也不对，她们两个的确是深潭内的游鱼所变。这里谭深水冷，若人失足跌落，下水后手脚发冷心口冻得发麻，根本没有力气再浮上来，人都这样哪里能活得了精贵的鲤鱼。还记得李四跌下水潭时，一路过来所遇到的那个镶满鱼骨的山洞吗？他当时纳闷，这种鱼每五十年才产卵一颗，哪里来那么多的鱼骨？
话说几千年前，这潭当时只有井口大小露出地面，水中也就零星几尾这种怪鱼，其中两尾某天得了仙缘开始修炼。每五十年一小劫，一百年一大劫，内丹越练越大，头顶那块能发磷光的骨头脱落了一次又一次，终于修得人形，还差一步就能离开这里了。妖若要修仙，非得经历几次大劫，这故事说的，就是这次她们要面对的天劫。
李四本是煞星下凡，纵然是拼得一副凡体肉胎，也有本事搅得这人世间血光滔天。两尾怪鱼修得的妖怪能做什么？也是她们脑子快，想出来让李四黄粱一梦，看尽生平。只要他回心转意，放下屠刀，对她们二妖来说便是一件大大的功德，定能平安渡劫。所以才有了幻境这一说。
至于冯七，真的是一场意外。可说起来也是机缘巧合，把他撞下崖的白罴，是李四这个煞星的坐骑。它跟随主人辗转几世，到了这一次，投胎成了李四那个夭折的同胞兄弟。但它本是神兽，以至于出生时连个普通的人形都维持不了多久，脱体的幽魂一路飘飘荡荡，被那个黑衣女妖给救下了。这才有了白罴夜游断头崖，遇见书生冯七一时顽皮把他撞落入幻境这档子乌龙事。不过，既然已经见到了前世的主人，必然是再也不会离开了。
这里三言两语把前因后果说清了，再回过头来看李四冯七那边。

话说李四坐在旁边胡思乱想，一边是自己逢冤受苦的家人，一边是冯七这样的无辜老实人。梦里厢他招兵买马鬼嫌神弃一路杀到皇城，一刀斩下那个昏君的头颅，披着沾血的黄袍坐在龙榻前，可不到半日就被坐收渔翁利的贼人拿住，被断筋挫骨吊死在城楼。李四还记得，他明明颈骨都断了，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到城楼下尸横遍野，他的同袍下属，泥一样混在血污里。这真是他要的结局吗？这种杀戮真的缓解他心里的苦痛吗？
李四摇头。
刚才那妖女说，他不开杀戒冯七也不一定能善终，但至少不是因他而死就好。李四下定了决心，黄粱梦做过就过去了，既然他们有缘，那他余生就要保冯七平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