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颗蛤

我抱繁花待子期

 
   

<POI>十夜

1.
John Reese住进来的第一天就觉得不对劲。
这是戒酒中心给安排的房子,非籍的女督导有点神经质但是颇为和气,她在牌号轮到Reese的第三天就找到了他,也没嫌弃他乱糟糟的打扮,忍受着周遭的白眼带他坐了两站地铁到了这里。房东是个矮个的秃头,戴着副充满算计的小眼镜。他摸索着钥匙,一边从眉毛下方看了看Reese。女督导用手肘捅了他一下,Reese在胡子丛里咧开一个笑。秃头激灵了一下,把钥匙和一本简易资料册交给了女督导。
2.
Reese双手叠在脑后,夜深了。他总觉得应该在哪里见过那个秃子,还见过他和别人一起。天花板上的阴影摇晃了起来,仿佛长着透明翅膀的小虫子绕着八字舞飞过。Reese用力眨了眨黏糊糊的眼睛,翻了个身,把手臂叠在耳朵下,拉了拉肩膀上的毯子。
房间很大,杂物很多。他刚才花了两个小时辨认堆砌在墙边的纸箱上写的是“袜子”,从德文到中文都有,秃子把这里当做仓库。空出的半边靠窗的地方摆了张新钢丝床,是下午和女督导从后面的杂货铺搬来的,原来那张垫子爬了臭虫。Reese闭了闭眼睛,从已经习惯的酸涩和肿胀里没有感觉到一丁点儿睡意。抗抑郁的药太贵了,他已经一个星期没去领药了。于是白天的时候就到处溜达,走太阳照得到的地方,这是穷人对抗心理病的法子。
“咯吱。”冲着窗户的那面玻璃黑板又响了一声。
Reese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边看。空气静了一秒,老鼠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在另一头堆了箱子的地方响了起来,然后是扒拉什么东西的声音,响了两下就消失了。他看着玻璃上反射的路灯光,节能灯刺眼的白色在虹膜上逗留了一会儿,闭上了眼睛,缩了缩头把鼻子埋进泛着霉味的衣褶里。
3.
9点的时候他领到了今天份的报纸。本来一起住在桥底的人现在疏远了他——John是有房子的人了——他们在同样的油墨味儿后面嚷嚷,不理睬他。
公园里建起一个滑板场,Reese用手臂抱着那堆报纸站在空地上,几乎和他一样高的年轻孩子绕着他滑来滑去,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。他们也挺有趣,闹够了就往他的半截手套里塞硬币,顺便抽走一份报纸,叠成船和尼斯湖水怪的样子,蛇形滑远了。手臂里还剩下一份,皱巴巴的。Reese把它捏了捏,塞进衣领里,用好的那只手把硬币叠整齐,放进挂在脖子上的一只旧袜子里。远处花坛边抽烟的督导看了他一眼,放心地转身去跟踪别人了。
Reese用那些钱买了两颗苹果和一盒甜甜圈味儿的弹子糖,他站在收银机前面低头看玻璃柜台里的酒瓶贴,把硬币捏得又软又烫。
“要不要。”满脸痤疮的店员问。

他不怕鬼。Reese先生……他记得自己经历过战争,不过他没有复员证,也不好说是不是记错,打过仗的不怕鬼。他啃完了苹果,把果核放在窗台上,含了一颗糖垫在舌头下面。Reese摸着酒瓶,标签上的那层透明膜都被他摸起角了。
老鼠来了,小心翼翼地绕着苹果核跳起了华尔兹,一会儿就拖着灰尾巴走了,很快来了第二只,这次把果核拖走了,掉下窗台的时候“咚”的一声。
Reese脑子转得越来越慢,睡神从节能灯的光里向他飘过来。
“咯吱。”
他扬了扬睫毛。
那块玻璃黑板发出来的。仿佛在学习走路,往窗边走。
4.
女督导在柜台后面批评他。
“有人看到你买酒了。”她说,使劲敲了敲报纸把它们摞平。
“我没喝。”
旁边其他的工作人员看了Reese一眼。
女督导又敲了敲报纸,把它们用力塞进已经准备好的手臂弯里。

“John!”
已经卖完报纸的Reese正绕着晒人的网球场走,有人隔着铁丝网叫他,手指断了一样扣在网眼里。
“嗯。”他走过去。
“据说你搬了家。”那是个矮个儿的姑娘,长得愁眉苦脸的,一把厚重的黑发束在脑后。
“对。”
“哪儿?好吗?”
两个人像在比赛谁的话更少。
“我不认识你。”
督导教的,最适合用来摆脱陌生人的用语。Reese又去绕着圈跑了。
那个姑娘咬着嘴唇上的蜕皮,透过网格远远看他。

“咯吱。”
Reese把一直摸索的酒瓶放到一边。
“你是谁?”他对着玻璃板说,背后路过的老鼠惊慌失措地扎进了纸箱堆里。
“你死在这里?”他继续说。
“自杀?”他问,一边按摩不能动的那只手。
玻璃板没有回答他。
5.
Reese能睡着了。也不是睡得特别好,他总觉得有人站在玻璃黑板前面,不是橱窗模特那种姿势,像是在往上面写什么。

“学校呢?”
楼下有人砸门,Reese被吵烦了,从消防通道绕到走廊逮住了那个胖子。
“什么学校?我住这儿。”
“这里以前有个会计班,”那胖子擦着脑门上的汗,很滑稽地被手上的皮绳拉得踉踉跄跄的,一只很大的狗想要扑到Reese身上,“秃头呢?”
“他不住这儿,里面是仓库。”
“他妈的。”胖子擦湿了一块手帕,“我从哪儿他妈的去找临时会计。”
Reese扑棱着眼皮看他,一边很嫌弃地想要躲开那只带了嘴套的狗。
“你给我看两小时。”胖子把绳子交给他,咚咚咚地就跑开了。

Reese最终还是没有吃了狗,也没被它吃了。他确定它不会乱叫后松开了嘴套,大狗在他的“卧室”里溜溜达达跑了好几圈,旋风一样地甩着尾巴。然后,一直到胖子过来接它,都安静地卧在Reese的大腿上,看他把那瓶酒翻来覆去看。标签已经卷了角。
胖子像是找到了要的人,满意地拉过大狗,把一个外卖纸袋放到了Reese的钢丝床上就走了。当夜,Reese先生把苹果派吃到胡子上。

“咯吱。”
那块玻璃黑板一定想要自杀,Reese这么想。从地上的划痕看来,它正在往窗边去。
“你以前做什么的?”他问,手里叠着外卖纸袋,叠成个小方块,一松手又弹开。
“老师?教算术?”他问。
没有回答。
6.
Reese迟到了半小时,胡子黏糊糊地出现在柜台前。
“睡过头。”他对督导说。
非籍女人黑钻石一样闪亮的眼睛眨了眨,憋着笑把报纸塞给他。等到Reese卖完之后,又过来,小偷儿一样从风衣口袋里塞给他一个小包裹。

Reese站在玻璃黑板前,反光照出他的影子,乱头发、大胡子。那个包裹里有把一次性剃刀,和一块小小的剃须皂。Reese用装苹果派的塑料碗接了点冷水,抓着黏成一团的胡子,用剃刀把它割下来。一次性剃刀钝得很快,还没剃到下巴就很难用了。Reese手里举着剃刀,玻璃板上的他露出了喉结和脖子。
这太吓人了!他急匆匆把剃刀扔进塑料碗里,蜷缩进钢丝床里。
“咯吱。”
“滚开!”
7.
滑板场的孩子围成一团,正在踢另一个孩子。没用很大力,周围有人呢,猫挠一般,你一脚我一脚。Reese坐在晒得到太阳的台阶上,一起住桥洞的人原谅了他,鸟儿一样蹲在其他的台阶上。
“一群小畜生。”他说,仿佛自己不曾做过这种事一样。
骑车人路过呵斥他们,被踢的孩子站了起来,脸脏得看不清,肩膀几乎和脑袋一样窄。
“他要死了。”桥洞之友继续说,“大概要去自杀。”
“咯吱。”
那些孩子又玩起了滑板,踩着这一头学习怎么刹住。Reese在乱发后面眯起了眼睛,他最终还是没能把胡子剃光,蜷缩着仿佛一只大乌鸦,露着即使看不清肤色也能看清疤痕的脖子,蹲在太阳里。
8.
Reese先生没能睡着,就和之前一样。他耷拉着脑袋坐在床边,今天天热,不知道是什么构造的外套被脱下来挂在一边的箱子上。鼻子闻得到身上的气味,流浪汉都是这种味道,还有戒酒的人,从胃底泛起的苦味。
“每天都有人要死。”
玻璃板像是被他抢先了,没有动。
“我能干嘛。”
“咯吱。”它抢到了说话的机会,往窗口又移动了一下。
“你以前遇到过的学生呢,还活着吗?记得你吗?知道你怎么死的吗?”
他站起来,玻璃板仿佛很紧张一样一动不动。
“你在这里写什么?算术题?往上面贴卷子?”
玻璃板不回答他。
Reese侧头看了看,窗户近在咫尺,下面是条死胡同。
9.
“John。”
Reese烦心地发现那个黑头发姑娘又来了,皱着眉,全世界都欠她的。
“干嘛?”
“你怎么样?”
“没死。”
姑娘转头往四周看看,今天天阴,网格没有在她脸上落下很深的影子。
“你住哪儿?”
“你是谁?”
“你认识我。”
“不认识。”
姑娘扣了扣铁丝网,好像一肚子的烦心事。
“我住在图书馆。”
Reese骗她。楼下的仓库后面有个很宽的石头楼梯,他以前只在大学和图书馆见过这种。
10.
楼下很吵,骂骂咧咧的,拳头打在后背上的那种声音。Reese剥着酒瓶的标签,没有撕好,斑斑驳驳的像是害了皮肤病的大象。
有人打开了窗户,地下停了一秒,窗户又关上了。声音继续,有紧咬牙关的声音。
“他们还是会找他。”他对玻璃黑板说,“明天,后天。你以为就他们?这世界上都不是瞎子,知道什么人好欺负,弱鸡翻身都是漫画里的。”
玻璃板都要靠在窗台上了,一个尖角几乎顶在玻璃上。
“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死的?”Reese问完自己呆了呆。
下面终于传来呼痛的声音,仿佛嗅到血的鲨鱼,推搡声更加密集了。
“咯吱。”
玻璃板又动了一下,顶开了窗户。Reese一个箭步过去,还是没能挡住。哗啦一声,玻璃黑板在地板上砸了个粉碎。
底下停了。Reese站在窗口,天黑得发红,远处高楼的亮光在夜空里投下一个又一个白色洞。
“我已经报警了!”他冲着下面喊。
脚步断断续续往巷口去,终于又静了下来。有人开了窗,喊,“下面有个孩子!”


Reese把酒上交给督导。
“不想喝吗?”她问。
“早喝光了,兑的水。”
督导没信她,笑眯眯地把酒瓶藏到桌子下面去。
秃子来了,摇着头说没有什么玻璃黑板,问Reese窗边那个缺了玻璃的架子是不是他捡来的。
Reese把搜集起来的碎玻璃装进外卖纸袋里,夜里带着它去了公园。
“就跟人一样,”他说,“把你葬在这里。你叫什么?墓碑上写什么?”
他从胡子丛里咧开嘴说,找了根树枝挖了个浅坑。
夜行的鸟在不知道哪里的树上扑棱着翅膀,Reese像大概是小型的猫头鹰之类的。他把坑填好,用树枝划了个十字。
“我等下去睡觉。你告诉我你叫什么。”

.fin

这是个跟着鬼魂老板救号码的故事。就当大结局后,李四活老板挂。除了豆豆和锤子,其他人只是长得像,没活过来
我是不是写得太隐晦了Orz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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