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颗蛤

1.

Benjamin是在直播平台上被Hobbes找到的，或者说，被逮到的。不是什么色情直播平台，说起来可怜，在茫茫网络世界里，这个网站渺小到连色情主播都没有几个。 

Hobbes第一次上线是以游客身份，他的头像甚至是一个灰色的叉。Hobbes顶着这个灰色的叉，在上个世纪老旧的UI设计页面里，在深黑色播主列表里，往下不停地翻页，为了找Benjamin的名字，在荧光绿的字体里，几乎瞎了眼。

Benjamin从来不露脸，当然了他也不露胸。

观众们能够看到的，是他有个小小凹坑的下巴，有时候甚至没有刮胡子，勉强能看到耳垂的边缘，往下是皮肉松软的脖子，他穿浅色的亚麻质地休闲衬衫，露出来的皮肤被晒成红色，边缘是白色，可怜的一晒就变龙虾的白皮鬼，锁骨平坦不明显，皮肤干净平滑，有小颗的斑点，这些斑点往往在摄像头自动调焦的时候糊得一塌糊涂，仿佛一坨星云爆炸了，Benjamin懒得扣齐前襟，从布料的交叠处里，如果光线足够的话，还可以看到一点绒毛。这大概是他最接近色情主播的时刻了。

Hobbes进了直播间，他的游客头像和游客名字双双灰色上线，他想Benjamin会看到，然后移开视线。没有人会在乎一个游客来你的直播间。

他在念书。

Benjamin直播间的简介是：宗教阅读、广播器材、海岛生物。后面跟着一串电话号码，谷歌显示是摩门教在纽约的分部，有声音好听的女士二十四小时值班，支持五种语言，国际长途按市内价格收费。

Benjamin在念摩门教的历史，嗓音清脆让人难忘，Hobbes听了一会儿。Benjamin眼睛往下转了转，唯一的观众——还只是个游客——下线了，他情绪高昂地读完最后几行。然后停下来，一只手撑着下巴，看着自己的下巴在镜头里，放了一首巴赫，调到很轻，循环了一遍，然后关掉了直播。

Hobbes隔了一天正式上线，他给自己注册了ID设置了头像甚至交了一个季度的会员费。

Benjamin还在念摩门历史，Hobbes进直播间的时候拉了下他的直播列表，每周一三五晚上9点开始，他特意十点过五分才进来。

Benjamin忙着读完最后一句，一共三个观众，其中一个是游客，进进出出两三遍彻底消失，一个在他停止阅读后退出，还有一个，头像是个透明盒子？还是个框？Benjamin没看清。他把麦调轻，喝了口水，那个观众还在。

Benjamin嘴唇停留在杯沿上，很轻地说了句Hi。

Hobbes打了个表情，按下回车。页面“哟～”地一声，他的表情被投送到直播页面上。

Benjamin的嘴巴抿了抿，放下杯子。他打开音乐，这样可以让自己的声音融在音乐里不显得太突兀，就像石头藏在沙里一样。他转头去开抽屉，Hobbes看到他的下颌骨，柔软的皮肤叠了起来。

“哟～”电脑响了一下，Benjamin正把一套贝壳展示在绒布上，他抬头看了一眼，那个人问：【最喜欢哪个口袋妖怪？】

“妙蛙种子。”

Benjamin往前坐了坐，让自己的嘴唇可以不要出现在镜头里，他发现嘴唇就像眼睛，能传递很多感情，舌头就像眼球，更何况它还能说话，比露全脸还要暴露隐私。

【我以为是皮卡丘。】那边接着说。

“当然也不错，”Benjamin用一支旧水彩笔开始清理一只海螺壳，“你也在玩pokemon go？”

【谁不是呢？】

Hobbes回答他，关掉了提示音，它“哟哟”个没完。

Benjamin开始介绍他的贝壳，从抽屉里拿出更多的工具，用一支牙医镊子戳贝壳缝隙里水泥一样硬的泥沙。Hobbes看了一刻钟，留了一句【披萨来了】，然后下线，打开谷歌开始查pokemon go的地图。

隔一天他又来听Benjamin念书，这次他真的在听，摩门教的历史荒唐又新奇，就像所有宗教一样。Benjamin念完后拿出他的贝壳，Hobbes却说：【我得去工作了】。

Benjamin手里举着镊子盯着空无一人的观众列表愣了有五分钟，然后开始自顾自地清理贝壳，还放了埃尔顿的唱片。

“所以说你在海上工作？”

当手边的那本摩门历史全部念完后，那一天Benjamin问。

【现在就在海上】

“太平洋？”

【不？】

“网络怎么样？”

【有时候会卡住不动】

“这本念完了，你要听哪个？”

Benjamin拿起两本书，一本是摩门教义，一本是鲁滨逊漂流记，很旧的版本，书皮都烂了。

【星期五】

“我下一次还是会念这本的，”Benjamin喉咙里带着笑意，举了举摩门装订整洁但毫不精美的小册子，把它放回抽屉里，开始念鲁滨逊。

【“星期五”什么时候才能出来？】

“大概……得念上几周。”

【有一次有一架直升飞机紧急停靠在我们船上】

【一段缆线缠在架子上了】

【要是换个小的停机坪就危险了】

【我们花了40分钟才把它弄好】

【那个飞机是用来运捐献器官的，后来那颗心脏没用了】

“是因为那个40分钟造成的吗？”Benjamin念到鲁滨逊开始挖山洞，接下来就是他最喜欢的部分了，他决定把它留到下一次。

【是。】

“但是如果不停下来，甚至飞机都会有危险。”

【冷藏箱会最先被甩出去】Hobbes发了一个表示危险的图标。

“所以不管怎么做，终究保不住那颗心脏，注定有两个家庭要伤心。如果它不停下来，还会再带上飞行员一家。”

【你说的对】

“我当然说的对。”

【我们没有做错什么】

“你在自责吗？”

【不。】

“性别？”

【和你一样】

“年龄？”

【和你差不多】

“长相？”

【回头】

Benjamin笑了出来，Hobbes看到两片薄嘴唇抿成一条弯线。他拿起手机，把最新找到的那只小精灵给Hobbes看。直播间里来了新人，话题很快就转到口袋妖怪上，那个人后来变得无理起来，Benjamin简单明了地拉黑了这个账号，这时他才发现Hobbes早就下线了。

Hobbes把刚才截好的图拿去和游戏的地图比对。